一九八一年的一天,在北京城的大街上,有一位三十多岁,农村打扮的男子,到处奔走,见人就问,看样子他是在找人。问他找谁,他说我要找北京人。
问他这北京人姓啥叫啥?他说姓北叫京人。问他此人住在哪区、哪胡同,在哪儿工作?他摇摇头说不知道。嗨,哪有这样找人的,真是件八十年代的希奇事。有个老工人指点他到派出所去试试。
这位农村打扮的人,谢过老工人,找到一个派出所,就直往里面闯。一进屋,见值班的是个年轻女干警,他走上前,开了腔:“同志,你能为我查查户口簿吗?”
女干警惊奇地问:“查户口干什么?”“我要找一个人。”女干警微微一笑,说:“户口可不能随便查呀,你要找什么人,为什么找他,请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好吗?”那人连说:“好、好、好。”接着,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。
这个农村打扮的人,家住四川广安农村,姓牛,因为从小就放牛,名字就叫牛倌。一九六八年,他们生产队来了一名从北京下乡的知识青年。说是下乡,其实是劳动改造。
这个知青的爸爸当时说是个“走资派”,所以就没有人敢接触他,他一个人孤孤单单,住在生产队的一间破草棚里。别人不敢靠近这个“劳改分子”,怕沾上阶级阵线不清的边儿。
可是这个牛倌却不在乎这些,他把铺盖卷一卷,搬进草棚和他作伴儿。这个知青平时沉默寡言,但劳动却很出力。白天,牛倌教他学农活;晚上,他教牛信认字学文化。生活上,互相照顾,一碗稀粥分着喝,一个饼儿掰着吃。牛信叫他“少京大哥”,他叫牛馆“牛兄弟”,就这样两人感情越来越深。
到了一九七三年的一天,突然开来一辆吉普车,把那知青接走了。临别时,他对牛信说:“牛兄弟,我要回城了,你以后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,请到北京来找我。”两人分别以后,几年内,牛馆每月都收到落款“北京人”的汇款。牛倌没舍得花,已经整整积到五百元啦。
到了一九七九年,党号召社员发家致富,牛信用这五百元买了一头乳牛,没过两年他又养了不少大肉牛。这下子牛信可发财了,结了婚,盖了新房不算,还有两千多元的存款。
他感谢党中央的好政策,感谢他那北京大哥五百元钱资助。俗话说:饮水不忘打井人。这次牛馆千里迢迢专程来找北京人,一是想看看他;二是还他五百元钱;三是想酬谢酬谢他。
女干警听了牛倌这番话,既感动,又同情。立刻打开了户口简,仔仔细细、认认真真,查了好一个时辰。然后合上户口簿,摊摊手,遗憾地说:“在我们派出所管辖的人口范围之内,没有一个叫北京人的。”
牛倌说了声“谢谢”,转身要走。女干警又叫住了他:“同志,你这样找不是好办法,这么大的北京城查到何年何月呢?据我分析,北京人不是他的真名,那是人们顺口好叫。
再说,那个时代瞒名藏姓的人也非常多呀。”牛信一听更为难了。女干警苦苦思索一阵子,然后高兴地说:“有办法了。你到市知青安置办去问问,请他们给你查一查,也许能查到。”
牛信一听,连连道谢,辞别了女干警,一路打听,来到了市知青安置办公室。
接待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,戴副老花眼镜的老同志。他听了牛倌的来意,热情而又慢条斯理地说:“请先坐下,我给你查查。”
老同志查了一会,突然停下来。
拿下眼镜,使劲地从上到下,又细细打量起牛倌来,看得牛倌“噌”从椅子上站起来直翻白眼儿。那老同志看了他一会儿,又神秘地说:“这个人查到了。但北京人是他的化名,难道你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吗?”“不知道哇。”“那么,他的家庭情况你也不清楚吗?”“不清楚。”
老同志不再问了。只见他倒背着手,来回踱着,寻思了片刻,很诚恳地说:“小同志啊,恕我直言,我劝你别找他了。
在北京玩玩,然后回去吧。”牛信一听,十分惊奇:“那为什么呢?”"因为他的家庭很特殊哇。”“特殊?什么特殊啊,过去是“走资派’,现在都打倒‘四人帮’了,还不站起来呀?我不怕这个。”"“不不,小同志,你误会啦,我是说你找的这个人非同一般啊,他的家不是个普通的家庭,他父亲是高级干部,他家的人都很忙,我劝你,还是听我的话,别去打扰了。”
牛倌一听此言,心里很不平静。是啊,北京大哥是好人,但人家是高级干部的儿子,我是山沟里的牛倌,我不能高攀啊!想到这儿,他对老同志说:“老同志,感谢你的指点,我不找他了,回去啦。”
牛倌千里访友的心情,因“高攀”而成了泡影。离开安置办,也无心欣赏北京古城的风光美景,直奔火车站准备乘车回家。他排在长龙似的买票队伍里,按秩序往售票窗口移动,当他快排到窗口时,一个排在他旁边一队的人买好票,一回身正好和牛倌打了个照面。这个人目不转睛地盯上了牛倌,接着惊叫起来:“哎呀,这不是牛倌兄弟吗?”
牛倌细细地打量着对方,愣了愣神,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,大叫了起来:“哎呀,我的北京大哥!’
这哥俩紧紧握手。北京大哥激动地说:“兄弟,好几年没见面了,真想你呀,快说说,你来干什么来了?”一句话把牛倌问得不知说啥好,想说是专程来看你的,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心里想:别忘了,人家是高干儿子,咱是山乡牛倌,咱不能高攀呀!想到这,他撒了个谎说:“大哥,我去东北串亲戚了,回来路过北京,在这换车呢。”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呢?"“啊,你也忙,我也忙,以后再去吧。”“牛兄弟,我后天出差去广州,今天来买预售票,明天正好是星期天,我陪你逛逛北京。”
说着不容牛倌分说,拉着就走,两人拐弯抹角来到一座美丽别致的小洋楼前,牛倌跟着进了楼。一看,好像是个高级旅馆。只见北京大哥和服务员说了几句,一个服务员过来,把牛倌领进一个房间。
牛倌走进房间一看,好阔气呀!北京大哥走进来说:“兄弟,我家虽然也有住处,但不如这儿方便,咱们拣实惠的来吧。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处理,明天早上我来找你。”说完和他握握手走了。
第二天,天刚亮,北京大哥就来了,他笑嘻嘻地说:“牛兄弟,走,玩玩去。”说着把牛倌领到一辆崭新的“小面包”跟前:“这是我租的小轿车,上吧。”牛信也不谦让,上了车,晃晃当当、忽忽悠悠,美得不知姓啥了。
北京大哥做他的向导和讲解员。他们先到天安门前合了影,然后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,观看了故宫和颐和园,游北海、逛景山、下地铁、上天坛,逛了大前门,来到十三陵,徒步登香山,又去了雄伟壮丽的万里长城。
这一天差点没累死他俩,可是,北京大哥兴致勃勃,牛倌兄弟大开眼界。吃过了晚饭,北京大哥送牛倌到旅馆。牛倌想:北京大哥依然如旧,我不该瞒着人家呀。刚想向他说明来意,又一想,别急,让我再考他一考,看他和咱可有二心。
想到此,他就说:“大哥呀,我这次是去东北亲友家借钱的,可是转了一圈也没借到哇.你.....北京大哥没等他把话说完,立刻生气地责备起牛倌来:“兄弟呀,咱分别时我说什么啦?有困难到北京找我。为什么越门而过去东北呀?你等等,我还有五百元,你先拿去,不够以后再给你寄。”说罢转身要走。
牛信再也忍不住了,一把抓住他:“大哥呀,兄弟对不起你呀,对你说了谎啦!”接着牛倌就把千里专程访友的来意和找他的经过详细一说。北京大哥听了,可真生气了:“你呀你,不是咱俩巧遇,这次也见不到了。”“大哥,原谅我吧,说老实话,我现在富裕了,这一千元是我对你的酬谢,请你收下吧。”说着牛倌就从兜里拿出了钱。
北京大哥笑了笑说:“为什么要酬谢我呢?”“因为没有你的五百元的资助,就没有我的今天。今天我要按数加倍酬谢,你要不收的话你就瞧不起咱,就和咱疏远了,你就不是咱大哥!”这番话还真把北京大哥说住了。“好吧,既然你这样心诚,我就收下你的一片心吧。
不过我还告诉你个事,咱们俩的友情我爸爸早就知道了,很早就想见见你。昨天晚上,我告诉他你来了,爸爸说明天早上请你到我家吃饭。
他老人家要见见你。”牛倌说:“大哥,听说你爸是高级干部,到底是多大的官啊?"“牛兄弟,干部的职务只是分工不同。没有什么高级、低级之分。我爸爸也是个很普通的人,你明天一看就知道了。”
第二天早上,北京大哥来接牛信。哥俩上了轿车,牛倌说:“大哥呀,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,就是见了两回乡长。你爸肯定比乡长大吧,我见了他应该用什么礼节啊?”“兄弟呀,你的等级观念还挺强啊,我不是对你说了嘛,我爸爸也是普通老百姓,你一点也不要拘束。”
说话间小轿车已绕过长长的围墙,进了一个两侧有解放军站岗的大门,小轿车停下来后。北京大哥把他领进一个非常雅致清净的会客厅。但见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。
北京大哥说:“兄弟,先请坐。我爸爸马上就来。”牛倌心里一阵紧张,刚想正正帽子、系系钮扣,就听到北京大哥说:“我爸来了。”
接着,进来一位七十多岁,两鬓斑白,但身体很健壮的老人。还没等牛倌说话,老人已上前紧紧握住了牛倌的手,操着四川口音问:“你就是小牛同志吧?很早就想看看你呀。快请坐,咱们边吃边唠.”说着亲手递给牛倌一双筷子,三人开始吃饭。老人边吃边问;幽默风趣,谈笑随和。
饭吃完了,牛倌看到老人言谈那样亲切,平易近人,他的紧张情绪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了,突然他问道:“大伯,你一进屋,我就看你有点面熟,好像在哪见过,就是想不起来了。你老到底干啥工作的呀?”老人哈哈笑了:“和你一样,都是干社会主义呗。”
牛倌还想往下问,这时,进来-一个解放军战士,“啪”向老人敬了个军礼:“报告首长!国务院的电话。”什么,国务院的电话?牛倌惊住了。噢,想起来了,见过他在电影上见过!在报纸上见过!认出来了,牛倌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,惊喜地喊起来:“你是....
没等牛倌喊出口,老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:“小牛同志,托你两件事:一是你们农民对中央当前的政策还有什么意见,请及时反映给我们,也可以直接给我来信;第二我也是四川人,回去向家乡的乡亲们带问个好哇。再见了!”说完,老人走了。牛信没说出一句话来,他眼睛里充满了激动、幸福的热泪。
牛倌在北京呆不住了,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去,把他见到首长的消息告诉乡亲们。北京大哥把牛倌送到了火车站,然后从轿车里搬出个四方四角的大箱子送上了火车:“牛兄弟,这是我给你的礼物,请收下。”
“大哥,这是什么东西呀?”“彩色电视机,是我国目前的最好产品,价值一千元,其实是用你的钱买的,就算我送你的纪念品吧。”“大哥你怎么能这样?我不收。”“不收就错了,有了它可以看到全国各地,还可以看到北京城!”牛倌又掉泪了:“对,还可以看到大伯。’
火车徐徐地开动了,哥俩招手致意:“兄弟,我一定到你那里去。”牛倌的声音带着抽泣:“好!我一定等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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